清晨的厨房里飘着热腾腾的白雾，父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正往铸铁锅里倒第三遍油。我揉着惺忪睡眼蹭过去，发现他左手无名指缠着纱布，油星子溅到围裙上洇出深色斑点。这是上周我发高烧时他背着我去医院，被急诊室的推车划伤的。

"今天降温，记得把校服穿厚些。"父亲把刚煎好的荷包蛋塞进我手里，油花在蛋壳上炸开金黄的纹路。他转身从冰箱取出保温杯，杯壁还带着凝结的水珠。去年冬天我肺炎住院，这杯子就全天候跟着我，装着母亲炖的枇杷雪梨汤，装着护士递来的退烧药，最后连输液架都沾上了杯底残留的糖渍。

初二那年学骑自行车，父亲把后座绑得高高的，自己蹲在车架旁当人肉垫脚石。车轮碾过小区门口的积水坑，他后背瞬间洇出深色水痕，却坚持让我自己蹬踏板。直到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比车把还长，我才敢松开扶手。那天他第一次没像往常那样用手指戳我后背催促，反而把保温杯揣进自己棉袄口袋，杯盖上的"平安"二字在路灯下泛着微光。

高三模考失利那晚，我在阳台上抽完了整包烟。父亲默默把新买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放在我书桌上，扉页夹着张便签："去年你教我查古诗词数据库，这次换我当学生。"他学会用手机查错题集，却在输入拼音时总把"函数"打成"数函"，气得我笑出眼泪。那个月我们常在台灯下摆弄平板电脑，他笨拙地标注重点，我则用红笔在空白处画满思维导图。
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，父亲突然背着我去爬香山。秋阳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他后背的纱布已经换过三次，却始终没让我察觉。半山腰的凉亭里，他掏出保温杯给我温过的牛奶，杯底沉着几颗没化完的枸杞。"当年你爷爷也是这样背着我上学的。"他摩挲着杯身上的划痕，那些岁月在玻璃壁上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
放榜那天，父亲特意买了双黑色皮鞋。他站在校门口等我，深秋的银杏叶落在他肩头，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。接过录取通知书时，我才发现他左手还缠着创可贴——去邮局取件时被快递箱划伤的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他突然单膝跪地，从裤兜里掏出个褪色的铁皮盒。

盒子里躺着十二张泛黄的便签纸，每张都写着不同日期的天气和注意事项：3月12日晴，记得带伞；5月20日雨，校服备一套；9月1日晴，新课本要检查。最底下压着张1998年的病历本，父亲用红笔圈出"先天性脊柱侧弯"，旁边批注："坚持每天贴膏药，别偷懒。"最后一页夹着张老照片，穿碎花围裙的年轻男人，背后是刚搬进来的老房子。

我忽然想起每个清晨厨房里升腾的雾气，每个深夜保温杯残留的余温，每个雨天父亲单薄却挺直的背影。那些被时光揉皱的便签纸，原来都是父爱写就的密码，用最朴素的符号，丈量着二十六载春秋的距离。此刻他站起身，后背的衬衫已经微微透出纱布的轮廓，像一片倔强不肯凋零的银杏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