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见到剪纸是在十二岁那个秋日的午后。奶奶从樟木箱底取出泛黄的宣纸，银剪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斑，像蝴蝶翅膀抖落的鳞粉。她将一张红纸铺在八仙桌上，手腕轻转间，"囍"字的纹路便在纸面舒展，金粉簌簌落下的瞬间，我仿佛看见无数红蜻蜓从纸面飞起。

剪纸的历史比我的年龄还要古老。在陕西延安的窑洞里，我触摸过明代剪纸的残片，粗粝的纸面仍能辨认出"五谷丰登"的轮廓。那些用黄土染黄的剪刀，在战火纷飞中剪出送别的柳枝，剪出归家的雁阵，把最朴素的祝福刻进每道褶皱里。在山西大同的博物馆，清代剪纸"百子图"的卷轴前，讲解员说每张纸都记录着旧时姑娘们的婚嫁故事，那些繁复的牡丹纹样里藏着"花开并蒂"的隐喻，连褶皱都像姑娘们含羞的嘴角。

真正让我懂得剪纸真谛的，是跟着奶奶学习的过程。她教我用"阴刻"表现人物衣袂的飘逸，用"阳刻"勾勒窗棂的棱角。第一次独立剪出"鱼跃龙门"时，剪刀在纸面打滑留下破洞，奶奶却笑着用金粉将裂痕补成锦鲤的鳞片："残缺处才是神灵居住的地方。"她总说剪纸不是简单的镂空，而是用剪刀与纸对话，让每个图案都承载着生辰吉兆或家族记忆。

去年除夕，我带着奶奶剪的"龙凤呈祥"参加社区活动。当孩子们围过来触摸剪纸的冰凉纹路时，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古老符号正在新时代焕发生机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"抓髻娃娃"问："这个是不是像我们幼儿园的玩偶？"我点点头，看她在剪纸上添了朵粉红桃花。现场有人提议用激光雕刻技术复刻传统纹样，奶奶摩挲着新买的智能剪纸机，眼角皱纹里漾着笑意："老手艺要像河流，既得有源头，也得能绕过新桥。"

如今我的书桌上摆着奶奶新剪的"航天员"剪纸，银剪裁出的宇宙飞船正穿过牡丹花海。每当月光漫过窗棂，那些镂空的星辰便在夜色中流转，恍惚间又见奶奶握着我的手，在剪纸的经纬间编织时光。这传承千年的技艺，终究在剪刀起落间找到了通向未来的密钥——它不仅是纸上的镂空，更是让文化记忆在代际间生根的密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