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，教室里的吊扇吱呀作响，我正埋头整理书包，忽然听到前桌小胖的惊呼声。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弹起来，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。我下意识抬头，正对上老师意味深长的目光——原来她刚在讲台上发现了一道水渍。

"第三排穿蓝衬衫的同学，把你的水杯拿上来。"数学老师的声音像块冰，教室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粉笔灰在阳光里漂浮的声音。小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，手里的矿泉水瓶突然倾斜，清亮的水柱直冲向老师深灰色的衬衫。我看见她条件反射地后仰，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讲台边缘，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
前排几个女生已经笑出了声，后排男生憋笑憋得肩膀耸动。小胖涨红着脸站起来，手忙脚乱地掏纸巾，却把桌洞里的橡皮擦甩到了过道。数学老师弯腰去捡的瞬间，我注意到她左肩的湿痕已经从衬衫第二颗纽扣延伸到第三颗，像片洇开的墨渍。

"这是你第三次在课堂上打翻水杯了。"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，却像根细针刺进小胖耳膜。他僵在原地，手里的纸巾啪嗒掉在地上，沾着半张草稿纸。我看见他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校服领口，在夕阳里泛着油亮的光。

这时班长突然举起手："老师，小胖的水杯是昨天被小美打翻的。"教室里炸开更大的笑声，小美正缩在座位角落，把脸埋进臂弯。小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猛地转身冲向小美。我们这才发现他书包侧袋还插着半瓶没喝完的橘子汽水，塑料瓶身上还贴着"小心轻放"的卡通贴纸。

数学老师叹了口气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"责任"两个字。粉笔灰簌簌落在她肩头，和衬衫上的水渍混在一起。小胖突然举起右手："老师，我赔您一件新衬衫。"他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夹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。我注意到他手背上还留着早上被同桌借文具时被划破的伤口，结痂的伤口在阳光下泛着暗红。

那天放学后，小胖留在教室擦黑板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在斑驳的黑板墙上晃动。他擦到"责任"那两个字时，粉笔突然断裂，断口处还沾着半截白灰。我看见他蹲在地上捡粉笔头的样子，校服裤腿卷到膝盖，露出被粉笔灰染白的膝盖骨。

第二天晨会上，校长宣布要开展"责任担当"主题班会。小胖被点到名字时，我看见他捏着讲台边缘的木纹，声音细得像蚊子："我弄湿了老师的衬衫，还弄丢了她的粉笔。"教室后排突然传来熟悉的嗤笑，是昨天偷笑的小美，她正把脸贴在同学后背上，像只偷吃蜂蜜的熊孩子。

但这次没人笑出声。我看见数学老师站在讲台前，她今天穿了件新衬衫，领口别着枚银色的蝴蝶胸针。当小胖鞠躬时，胸针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，像极了昨天滴在黑板上的粉笔灰。

那天傍晚，我在校门口遇见小胖。他正蹲在花坛边，用矿泉水瓶给流浪猫喂食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和昨天擦黑板时的影子重叠在一起。他抬头冲我笑，露出两颗虎牙，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色的蝴蝶胸针。

"你知道吗？"他突然开口，"昨天老师没让我赔衬衫，她说粉笔断了可以再买，责任却不能随便买。"我看见他手里的水瓶突然倾斜，水珠溅在石板路上，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听见他在给流浪猫讲话："今天有橘子汽水，明天会有彩虹糖吗？"猫儿们围成圈，突然同时伸爪拍打他的裤腿。我看见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，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新粉笔——那支昨天断裂的粉笔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，断口处结着细小的白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