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时,欧阳修常执笔于窗前。砚池中墨色未干,已有数行小楷已凝成珠玉。他取《易》中"观乎天文以察时变"为引,将晨间霜露凝为文字,写就《晨上作》。此篇以"天光未明,四野寂寥"起笔,笔锋如刀削斧劈,竟将静默之境化作惊雷。忽而笔势转缓,描摹老农荷锄而归,炊烟袅袅处透出人间烟火气。这般刚柔并济的笔法,恰似北宋士大夫在庙堂与江湖间的从容游走。
日头攀上中天时,欧阳修必登临城楼。他取《礼记》"孟春之月,日在营室"为纲,以日影为尺,丈量人间万象。某日见商队驼铃叮当,便铺开素笺,将丝绸之路上胡商的笑靥、驼马的喘息悉数收进诗行。更兼细数城郭九重,飞檐斗拱间藏着多少忠臣良将的遗梦。此等观察之法,非但见物,更见天地间流转的气运,恰似张衡浑天仪般精密。
暮色四合时分,欧阳修常独坐船头。江水拍岸如絮,他忽忆起《庄子》"至人用心若镜"之语,遂以江月为鉴,照见众生相。某夜见渔火明灭,便将打鱼老翁的蓑衣、破网与星河并置一图;又见商贾卸下锦袍,露出粗布短褐,方知朱紫贵与贩夫走卒原是同根而生。这般暮色下的沉思,恍若王维辋川别业中的空山新雨,清冷中自见真章。
三上之作,实乃欧阳修与天地对话的三重境界。晨时观物,得天地之形;日中察世,悟人间之理;暮后悟道,通万物之变。其文如春江潮水,既有"竹外桃花三两枝"的明艳,亦含"春江水暖鸭先知"的深意。更难得者,三篇之作竟无半字重复,晨露、日影、江月皆化作不同的文字筋骨,恰似苏子瞻"腹有诗书气自华"的修炼功夫。
今人读三上之作,当知文章之道不在辞藻堆砌,而在心与物的共鸣。欧阳修以朝暮三刻为刻度,将生命切割成无数观察的瞬间,恰似《文心雕龙》所言"情往似赠,兴来如答"。其文所以传世,正因每个字都浸透着对天地万物的虔诚凝视。当我们效仿这种写作方式时,当学会在晨光中捕捉露珠的颤动,在日影里聆听蝉鸣的节奏,在暮色中触摸晚风的温度,方知好文章原是天地人三才和合的产物。
欧阳修的三上作文,实为士大夫精神世界的立体呈现。晨时作是观物之眼,日中作是察世之心,暮上作是悟道之魂。这三重境界层层递进,恰似《周易》"观乎天文以察时变,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"的完整逻辑。今人若欲作文,当效法这种结构:以天地为纸,以心神为笔,在晨昏交替中书写对世界的认知与思考。如此方不负欧阳文忠公"文章如精金美玉,市有定价"的箴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