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还挂在枝头,我蹲在果园的青石台阶上,看着父亲正在给枇杷树喷洒营养液。翠绿的叶片间漏下细碎的阳光,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刚掉落的枇杷果,在石板上踩出清脆的声响。这片占地三亩的果园是我们家的生命线,从爷爷那辈开始,这里就种着橘树、梨树、枇杷和柿子,每棵树都刻着几代人的故事。
春寒料峭的三月,父亲会带着我翻整土地。铁锹划开板结的泥土时,总能翻出爷爷留下的老树根,那些深褐色的根须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,紧紧攥着记忆的温度。我们会在每个树坑里埋下混合着羊粪和骨粉的基肥,父亲说这是"给土地喂饱饭"。当第一片嫩芽从冻土中钻出来时,母亲会摘下珍藏的茶油,给每棵树干涂上金黄的"护甲",防止春寒冻伤新芽。
夏日的暴雨总让果园变成沸腾的海洋。我和堂弟们撑着竹编雨伞,在雨帘中给葡萄架加固支撑。雨水顺着父亲特制的竹筒导流槽汇成溪流,冲走沾满泥土的草莓果实。最难忘七岁那年的台风夜,我们裹着塑料布在果园守到天明,看着父亲用毛竹和铁丝给柿子树搭起"避风港"。当晨光穿透云层时,那些悬在网兜里的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,在风雨中倔强地闪烁。
秋分时节的果园是最热闹的剧场。清晨五点,母亲就敲响铜锣集合全家,我们挎着竹篓穿梭在晨雾中。柿子像燃烧的火把缀满枝头,石榴裂开朱红的笑颜,枇杷果压弯了青藤。堂弟总爱偷摘未熟的杨梅,被父亲发现后会被罚坐在梨树下写"甜"字。当竹篓堆成小山时,父亲会摘下最饱满的柿子,在灶膛里用松枝烤出焦糖的香气。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分食果实,看晚霞把每个人的脸都染成暖橘色。
深秋的落叶铺就黄金地毯,父亲开始为果树"冬眠"做准备。他会在树根处覆盖十厘米厚的稻壳,用竹竿架起防鸟网,最后在每棵树干系上红布条——那是我们家族果树的"身份证"。去年冬天,我发现母亲偷偷在柿子树下埋了坛桂花酒,她说等春天发芽时挖出来,就能酿出"会开花的酒"。如今那坛酒已经泛起琥珀色的光,像封存着整个季节的期待。
站在老梨树下,我摸着树皮上的刀刻年轮,那里记录着爷爷嫁接技术改良的轨迹。父亲正在给新栽的蓝莓苗系上护心圈,堂弟的无人机掠过树梢,用热成像仪检查每棵树的夜间温度。这片土地正经历着从传统农艺到智慧农业的蜕变,但清晨的露珠依然会在同一棵枇杷叶上凝结,秋收时分的炊烟依旧会顺着山梁飘向远方。当科技与汗水在果林间交融,我忽然懂得,真正的丰收不仅是果实满仓,更是将时光酿成可以触摸的永恒。
暮色渐浓时,母亲端来刚熬好的柿子银耳羹。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糖霜,就像果园上空那片永不消散的晚霞。我们围坐在老梨树下,看最后几只晚归的麻雀在枝头蹦跳,它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,仿佛要触到地平线那头,正在抽芽的新希望。